黄王初遇

第三话

暮色相逢争快剑  糖浆莫如笑貌甜

 

“城南花满落长街，

街上草不言，

笑把衣衫减两件，

又取果糕钱……”

黄少天在空积城城南的街上逛，街上小丫头们用稚嫩的声音唱城里流传的童谣，商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黄少天不是第一次来空积城，这次比以往，心情倒是轻松得多。一来是不用办什么正事，二来可以看看好戏。

几天前，星草园出了个人人都想一见的小倌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蓝雨阁，自然王杰希所说的“非王不留行与喻文州不独处”的话也传到了喻文州耳朵里。

“最近也无甚大事。不如我们去空积城玩玩？会一会那个花魁？”喻文州笑道。这话听着像征求黄少天的意见，可出去玩的事，黄少天哪里会拒绝。而这次却不同了。

“人花魁点名要你。我去了岂不是自讨没趣？不去不去不去。”黄少天连说三个不去，可眼底却全写着去。他这个师兄一直是精于谋算又风度翩翩的喻阁主，要是看到他栽在一朵花上，那岂不是有趣的很？“真要去，也是去看你的热闹。文州啊，你说这个花魁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点你和王不留行的名字？”

“哦？少天也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喻文州原就觉得王杰希绝不只是普通的坊间艺妓，指不定有更深的身份。说不定就是哪里抛下的饵，等着他上钩。“那还是不去的好？”

黄少天一听却急了，忙道：“去呀，怎么就不去？顺藤摸瓜，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若没什么阴谋，文州说不定还能抱得美人归，何乐不为啊？”

喻文州听了这话只好苦笑，这个冒险求利的师弟怎么不去开个赌场。“那我们走吧。车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欸，喻文州你这人怎么这样？你都准备好去了怎么还问我呢？害的我白费口舌。”黄少天怨道，也不论自己平日白费口舌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小心点，千万别让那王杰希见到我了，免得他对本剑圣一见钟情，你喻阁主，还有什么王不留行，他都不要了。”

“呵。那我也先祝你抱得美人归了。”喻文州莞尔。

不久以后，黄少天非常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喻文州的确抱得美人归，可完全不是什么好事，他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有时候觉得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就好像黄少天绝没想象到自己某一天会爱上一个人，有一份不想和人分享的感情。

城南缓缓流淌的河水载着纷落的花瓣向下游而去，未来的某一天，黄少天看到这样的景色或许会心里惋惜，可现在他是高兴地很。

半个时辰前，喻文州和他分开，自己去了星草园。黄少天推脱说人多的地方憋得慌，不如在附近逛逛，就没跟着。原本他是想看看喻文州的热闹，临到目的地，又觉得没了意思。正巧此时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他便觉嘴馋，正要走过去，却看到街边有个认识的人。

“飞刀剑，刘小别？”

这人一身墨绿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柄剑鞘精致剑身纤长的宝剑——想必就是鼎鼎有名的飞刀剑。飞刀剑既是剑的名字，也是刘小别的名号，一个剑客与他的剑在江湖鼎鼎有名，必然是有所成就的，而他微草堂的势力，黄少天又岂会不知。

“黄大侠，久仰。”

刘小别闻声望去，见到黄少天，礼貌地拱手行了个礼，论年纪黄少天较刘小别大一些，这一声“大侠”也是礼貌地意味。黄少天这才发现他原本是在和人说话。一旁站着的男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长得很是俊俏，其中一只眼睛稍大一些，另黄少天忍不住多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有些失礼，黄少天遂转了视线对刘小别道。

“江湖常有人议论，你我二人究竟谁是天下第一快剑。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便在此一较高下如何？”

“求之不得。”刘小别等这一天也很久了，自然不会拒绝。“得”字刚一出口，剑就已经出鞘。他没少听说过黄少天把握机会，捉人破绽的本事，自然一开头就不应该给他可乘之机。

“哈哈哈，真不愧是微草堂的高手，这剑花逼人很有我的风采嘛。”

若说前半句话还算称赞，后半句已经是挑衅了。刘小别不为所动，冷静下来观察黄少天动作的变化，只见原本左右闪身避让的黄少天突然抬了右手。刘小别心道，来了，脚下滑开半步，试图避开黄少天接下来的招式。

招式却是一阵剑风。剑未出鞘而剑气先至，这力道竟是左手挥出的！原来右手细微的动作竟是误导自己的障眼法，刘小别不禁心惊。障眼法他见过不少，可黄少天刚才动作之细之稳全然不似普通的障眼法那么简单，倘若他不躲不避，黄少天的假动作指不定就会变成真正的杀招。回想片刻之前，竟是陷入两难之境。黄少天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这样的陷阱，他闪身退让，居然是将自己引入了他的圈套。

“不错呀，这都被你注意到了，可是剑圣我招数多得是，一样一样来招呼你。”黄少天可一点都不谦虚，也是有资本才能随口说这样的话。

刘小别此时来不及细想太多，撤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剑客相搏，原本只一剑长的距离，拉开身位也只是争取喘息的时机。刘小别需要这样的时机，以再度观察黄少天的攻势。他在遇到逆境的时候总能很快冷静，否则在武林也不会有如此美名。是美名而不是威名，刘小别自己也知道，他和黄少天的实力之间，到底差着点什么。

“怎么？这就怕了吗？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好好打。”黄少天说着抽出了剑。

刚刚那竟然不是好好打吗？刘小别心里苦笑。

“看剑看剑看剑。飞刀剑这么厉害呀，我要是赢了，借我试一下呗。”黄少天嘴里开着玩笑，攻势却愈发猛烈。

两剑相撞，几乎能看见迸射的火花，相僵持的时间不过片刻，刘小别却觉对方松了劲，正奇怪，却见黄少天剑锋一绕，人已侧到自己的身后。刘小别耳翼翕动捕捉对手的动静，猛然剑向后一挑，人也极快地转身，攻向黄少天。黄少天侧到他身后，两人是背对背的方位，刘小别要捕捉的，正是黄少天发招前转身的瞬间。剑光挑起，落花纷飞，两人再次兵刃相撞，距离又比之前更近了几分。

忽然黄少天眉毛一挑，余光也不知见了什么，短促地向前一发力，又借力迅速退开，却不是向后退而是向方才和刘小别讲话的人站的地方一剑刺去，挑住了眼看就要掉下来砸到人的灯笼。

刘小别倒吸一口凉气，刚刚剑风太急，檐上的灯笼挂的不稳，要是黄少天反应慢了半拍，就要砸到人了。

“你没事吧？”

黄少天轻轻一勾又把灯笼挂了回去，落了地，向这人问道。

“谢谢。黄大侠，我也是会些功夫的，你原本不必抽身救我，扫了你和刘大侠的兴致，真是抱歉。”嘴里说着抱歉，神色却并无歉意，继而又道，“幸会。”

“这次没有比成，也已有幸受了黄兄指教。以后想来也有不少机会，在下先告辞，黄兄自便。”刘小别说着，已经牵了马。

黄少天虽觉惋惜，可毕竟是微草堂的人，强留会很错分寸，便回答道：“飞刀剑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有机会再和刘兄较量。到时候可绝对不要再被打扰了就好，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厉害。”

刘小别苦笑不得连声答应了，跃上马背，缓骑远去。

“才一会，你们就互相称兄弟了。”身旁的人用黄少天能听到的声音议论道。

“礼节而已。而且你也听到刘小别都先喊了，我自然也不应该失礼对吧。”黄少天絮絮叨叨说着，“我们蓝雨阁阁主，也就是我师兄，你知道的吧，穷讲风度，我要是不跟他看齐，可不是显得很不君子。”

“感情明争暗斗的蓝雨阁和微草堂，见了面也是讲礼节的。”俊俏的男子笑说。

“欸，不说这个了。还没请教兄台贵姓。”黄少天这才想起问对方的名字，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好对上对方的视线。眼睛像是落在水面的月，微光波动，眼皮带着睫毛轻微扇动，好似蝴蝶扑了扑翅膀。这个距离看他一大一小的眼睛，觉着尤其动人，仿佛人的眼睛，原本就应该一大一小。

“在下王杰希。”

“你怎么会是王杰希？”黄少天奇道，“王杰希不是应该在星草园？而且此时我师兄就应该去见王杰希了。你要是王杰希，那他去见谁了？”

“那他怕是还在园子里等着。”王杰希说，“刚刚刘小别传王不留行的帖子给我。我便出来多说了两句话，也不曾想，喻阁主会此时来。”

“他来这儿，也没有先发个帖子，这么看倒是王不留行更有气度一些。”黄少天说着又觉得不应该讲自家师兄的坏话，便补充道，“师兄确实很想一睹王公子的风采，所以我们便就来了。王不留行指不定是担心你先和我师兄好了，怕没了机会，人又抽不开身，所以先发了帖子。”

王杰希被他说的脸上有一点发红，仍笑道：“你怎么知道王不留行没有先来过一趟呢？微草堂比蓝雨阁离这儿近。”

“好了好了，不说他们了。”黄少天觉得再聊两个不在场的人就很浪费了眼下的好时光，“走，我请王公子喝酒去。”说着就拉了王杰希的袖子。

王杰希任他扯着，跟着黄少天走，嘴上却道：“这可不行，你刚才不是说喻阁主等着么？”

黄少天这才想起来，无奈停了脚步，刚要叹气，便又注意到先前看到的冰糖葫芦铺子，忙道：“那我请你吃个冰糖葫芦，那看那个糖色，肯定非常好吃。”黄少天没松开手，径直拉着王杰希走到铺子前。

“你喜欢什么样的？纯山楂的还是……”

黄少天还没说完，王杰希便抢道：“山楂加马蹄的。”

“巧了，我也喜欢这一种。”黄少天付了铜钱，取了两根糖葫芦，递给王杰希一支，“你可别和喻文州讲。”

王杰希点了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咬了口顶头的山楂，立刻酸的捂嘴。

“怕酸吗？那就别勉强自己啊。”黄少天忍不住打趣地戳了戳王杰希的脸。

王杰希原本是不怎么吃山楂的，刚刚之所以说想要山楂加马蹄的，是因为发现黄少天往那种糖葫芦上多看了两眼。

“也还好。”王杰希强装镇定答道，一边扒开黄少天的手。

王杰希嘴唇红红的，沾了些口水显得晶莹，像是裹着糖浆的山楂，倒不是那么艳的红色。“我也该走了，喻阁主可能还等着。”

“他说不定走都走了，反正我们是准备在空积城住几天的，说不定明天再来。”黄少天说道，挽留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那我也得回去了。”王杰希看着黄少天，暮色的阳光给他鬓角的穗发镶了金边，“黄大侠要是喜欢，有空来星草园坐坐。”

喜欢什么，却是在说话的时候省略了。

王杰希不说这倒好，说了黄少天就有些来气，便道：“你都说了，只有喻文州和王不留行才能和你独处玩耍，我去了做个看客，岂不是很没趣。”

“我们现在岂非就是在独处？”王杰希回答。

是啊，斜阳余晖，暮春暖风挽着落花，眼前清俊的公子笑脸盈盈，就算是吵闹的街市上，也竟然有一种和王杰希独处于天地间的感觉。似有那么片刻，黄少天觉得眼前什么都没了，只有这个人。这感觉真有趣，王杰希，果然如传闻那般，是个有趣的人。

“那就此别过。”黄少天行了个礼，含笑说，“彼时有空，少天一定去捧王公子的场。”

“多谢，少天。”

突然改变的称呼令黄少天又惊又喜，而惊喜之前则是一愣，僵了一下才道：

“后会有期，杰希。”

 

黄少天手里握着糖葫芦，一边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确实挺酸的。王杰希会吃完么？会丢掉么？没走两步，竟然又想起王杰希来。黄少天摇了摇头，想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望向不远处的风景。

暖光笼着流水落花，小舟来往，吆喝声依旧和刚才一样没有停。可景色却变得有些不同。也不知是因为太阳又落下了一些，还是因为认识了王杰希。

黄少天隐隐觉得，从今天开始，会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

 

王杰希走在回星草园的路上，因为样貌好看，又有些名气，时不时引人注目，他倒也不甚在意，心里就想着自己的事情。此时离开微草堂，卸下王不留行的身份在空积城开了这个星草园于王杰希来说，确实是无可奈何之举。高英杰尚需修炼，刘小别也不可能是天下无敌的，自己又耗了功力，再加之蓝雨阁明里暗里对微草堂的各种压力，以及不知是哪方势力的干扰，都令王杰希夜不能寐。甚至是损友叶修，说不定也会有从背后给一刀的可能。内忧外患，王杰希哪里能够安心？

做青楼小倌自然不是王杰希兴趣所在，但是一来钓喻文州上钩，二来收集消息探听风声，已准备应对之策。至于王杰希这个名字，是本名，出入师门就已经不用的名字，自然没人能知道他身份，甚至他连刘小别都不曾告诉。他以王不留行之名，让刘小别带信给王杰希，刘小别便也不会多想。

王杰希对自己的计策还算满意，方才遇到黄少天算是盘算之外的插曲，但是早晚会遇到，处理的也如他意，就放了心。但是离星草园越来越近，王杰希就越发紧张，他知道喻文州一定是带着怀疑来的，即使已有盘算，在面对这个狐狸面前也难免会忧心。

“公子啊，你可算回来了。喻阁主已经等了你一个时辰。”

守门的少年见王杰希回来了连忙凑上去说。

“那我回去换个衣裳，让喻阁主再稍等些。”王杰希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甚是好听的声音道：“不用了吧，王公子。我可是已经等你好长时间了。”

这句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未免有些咄咄逼人，或是心急得很没风度。可说这句话的是喻文州，就不同了，尤其是那声“王公子”，王杰希听了竟然觉得脸红心跳。

——这人一定是带毒的。

王杰希心想。

这话想的倒确实不错。喻文州的本门功夫除了那以静制动，以缓克急的流云飞袖之外，最擅长的就是用毒用蛊。明明人是个君子，武功却有些邪门，初出江湖的时候很多人对他颇有微词，而随着蓝雨阁发展至今，反对的声音不会在明面上听到了。

“喻阁主久等了。”王杰希用锦帕包了剩下半截糖葫芦递给身边的少年，嘱咐了一句便向喻文州走近。

思虑算计多时，交战这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