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黄、叶、喻，都出场，新线解锁，铺垫有。

 

第五话

  花糕与人错与人  红林归尘雪归尘

 

叶修刚把乔一帆带回兴欣客栈没两天就听说了关于王杰希的江湖传闻。“非喻文州和王不留行不可？他们俩有什么好吗？”一向君子外表笑里藏刀的喻文州就算了，王不留行那半个混蛋，到底有什么好让人家美男子以身相许啊？叶修想不通，但是他现在特想和王不留行说道说道这个事情，打打嘴仗。可他人在兴欣客栈，王不留行在微草堂，远是不太远，面对面说话确实有点难，于是就注意到新来的小少年乔一帆。

“一帆，你师父，我是说王不留行。他喜欢小倌么？”

正是晚饭功夫，乔一帆喝着据说是陈果特意给他这个新人做的米酒，听到这话直接呛到咳嗽。“叶师父，你是听到那位王杰希公子的传闻吧？小倌以前好像往堂里带过两三个，但是没几日就走了，应该谈不上喜欢。我做徒弟的，当然不可能太清楚。”

“他还有这种风流往事？”

“不清楚，好像是在花园里画画或者奏乐，安排在别院，连主院都不曾进去过。”说着乔一帆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八卦，脸上不禁都觉得害羞。

“行，我去找他玩玩。”

叶修说着就起了身，披上挂在门边的猩红披风，拿了千机伞就要往外走，却被迎面进来的方锐拦了回来。“大晚上的你要往哪里去啊？寻芳猎艳？还是偷鸡摸狗？”

“方锐你不要会几个词就乱蹦，我去找王不留行！”叶修一副前辈的样子拍拍方锐的肩膀被人一掌挥开。“那就是寻芳猎艳咯，我说叶修你这人要悠着点，万一人王不留行被你吓到了，不跟你来往怎么办？”

“胡说八道，这都哪跟哪？哥这人多正经。”叶修心里咽了一句，王不留行怕我，那还真是求之不得。

“你要去几天啊？你和苏妹子都往外跑，我一个人带他们练功怎么忙得过来？”方锐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却从包袱里掏出个像是装点心的小纸包，递给叶修，示意他拿着。

叶修接了，出门跃两步上了马，回头还不忘对方锐道：“没大没小的，还苏妹子呢，叫沐橙姐。”

“去你的，找王不留行去，把你卖出去算了。”方锐说话的功夫，叶修已不准备答，提了马绳就向大路上去了。

叶修喜欢动不动往王不留行的微草堂跑方锐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套情报抢押镖生意，扰乱对方，这些明争暗斗方锐也同样看在眼里。他很清楚叶修是怎样的人，目的性强，聪明灵活，而且不怎么有下限，可他对王不留行，似乎很不同。方锐见过王不留行几次，即使不能看到真实的面容，也能感觉到他比自己年长些。传说中如蝴蝶翩飞，不可捉摸的武功，也完全不是浪得虚名。

确实挺好的，得友如此，方锐也愿意经常跑去。想着他就赶紧止住了，免得到时候他恨不得跑到微草堂去，那才是麻烦大了。“一帆，你跟我说说，你师父是怎么样的人。”他进屋坐到桌边，和乔一帆聊了起来。桌上的菜冒着热气，唐柔他们还没回，陈果听到方锐这么提也好奇地看着乔一帆。

乔一帆心里斟酌一下词句，思虑着怎么表达比较靠谱，有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于是开口和两人讲了起来。

 

叶修靠在王不留行屋里的长椅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嚼着。“那个王杰希，是不是你的人？”王不留行半躺半坐倚着床，衣服懒得说话我好困的样子：“我要是真下这么一盘棋，能就这么告诉你吗？”对于叶修直来直去的问法，王不留行还是有些吃惊的，可一想这人素来就如此，便也放下心。

“我猜也不会是你的人，非喻文州和王不留行不可，这个话要是你说的，那得是多厚的脸皮。我印象中你还是脸皮很薄的。”叶修把口里的草吐进篓子。

王不留行清咳两声：“怎么？你对那个王杰希有兴趣？”

“不是兴趣的问题，就是觉得事有蹊跷。”叶修看了看窗外被风扰动，仿佛海浪一般的树林，觉着恐怕要下暴雨了。

“这样，你既然有兴趣就用我的身份去探探这个王公子，也算是帮我的忙。”王不留行坐了起来，胳膊搭在一边上曲的膝盖上撑着头看着叶修。

“我要收回刚刚的话，你的脸皮很厚啊，老王。”叶修笑道，“又帮忙，有什么好处？”

“那个王杰希，你要捞得到手，就是你的了，我绝对不抢。”王不留行又往后靠了去，半臂抱着枕在脑后，目光朝向叶修，笑得自信洒脱，今天这幅有些像纨绔公子哥的易容脸，竟然意外地适合王不留行。

“什么叫你不抢，我捞到了那还能有你的份？你可别后悔。”叶修说的不后悔，自然话里有话，王不留行也立刻会意，回道：“是，就算是我的头号大敌，也任你处置。不过你考虑清楚，还有个喻文州在，可别坏事了。”

“我怎么坏事？”

不多言，王不留行下了床榻，拉着叶修开始做易容。叶修绷不住脸色，易容坏了几次，前前后后搞了近一个半时辰，天都要亮了。

“可以保持七八天，泡水流汗都问题不大。”王不留行说着，故作轻佻地拍了拍叶修的脸，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叶修没理他这个小动作，问道：“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哪有你那么闲？”王不留行撇撇嘴，思虑半刻，又补充道，“你等喻文州见了王杰希你再去，我会给他先去一份帖子，正好卡在见喻文州之前让刘小别送到他手里。”

细节挺多，叶修腹诽着，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这个人真的有那么关键？”不是问“真的有那么危险”，或者“真的那么特别”而用的是关键这个词，王不留行心下了然，叶修显然没放弃套话，要是那么容易放弃，也就不是叶修了。自己说与不说，叶修肯定都已经有了两三分猜测，王不留行于是话不说透，只答：“你也觉得事有蹊跷。”

轰隆隆闷响的雷声没奏起一会，瓢泼大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酝酿了半夜的雨终于爆发般地倾泻，空气里潮湿闷热，而雨声却听上去畅快得很。王不留行把手伸出窗外淋雨，不再看叶修，雨水凉丝丝的，有点舒服。

“一路小心。”

“这就赶我走？早饭都没有？”

“别客气，我们俩谁跟谁。”

叶修琢磨着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头，心笑王不留行果然混账半个，一毛不拔，简直抠门得要命。他本来只是说王不留行一句，这么一开口竟然真的有些饿了，忽然想起方锐给的点心，于是掏出纸包，拆开，分了一半自己叼在口里，把剩下的又草草包好，放在王杰希桌上。

“方锐买的，将就吃，我走了。”

说完叶修不转身去门边，而是一步跨过来走近了王不留行，接着一翻身，从窗户翻了出去，手脚竟然都没有在窗边框借力，实在身手了得。叶修毫不介意地跃入大雨里，红色的披风在暴雨中像不倒飘扬的旗帜。王不留行目送叶修上了马，消失在梨树林边缘，合了窗户，转身看了看叶修留下的点心，扯开纸包咬了一口，有些干涩的甜味，多嚼嚼竟然觉得有点好吃。正要再咬一口，却看见点心夹心里藏了一个小纸卷，捻出来拉开一看，是一首小诗。

花糕莫甜花自芳，茶色非清碧玉汤。

小物若喜遗娇娘，蒸香当与有意郎。

王不留行自然看得懂这诗什么意思，也知道这季节有些买糕点的店喜欢玩这种小心意，让有情人互相赠与。王不留行又看两眼，便吃了剩下的，把纸条和纸包一起扔进了篓子，整理好易容的工具，换上白色与豆绿色相合的衣裳，披了墨绿的外衣，戴上斗篷，遂把脸上的易容一撕，清俊帅气的真容露出来，大小眼更是颇好看。本人却并不在意，放下斗篷上的纱，噌噌噌下了楼。

 

叶修到空积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之前回了趟兴欣客栈收起了千机伞，换上王不留行给的斗篷和绿袍子。而后又觉得太招摇，就换了件便装，择星草园对面的客栈住下，到一楼的茶座点了盘花生，一边嚼一边听客栈里客人们吵吵嚷嚷。

“你们听说没有？喻文州已经来空积城了，就在星草园里坐着呢。”

“喻文州？你是说蓝雨阁阁主，那个毒人于无形的……”

“你快闭嘴，要不要命了。”

“嗨，瞧把你吓得，蓝雨阁又不会随便杀人。”

“你是蓝雨阁的吗？你知道？”

“说话还是小心点，人现在就在门庭边的雅间坐着呢。”

“门庭？哈哈，那王公子不就盼着喻文州来么，还让人在门庭等？”

“你懂不懂，这叫欲擒故纵。”

“对对对，欲擒故纵，你们这些粗人，怎么懂人家花魁的招数。”

“哈哈哈哈……”

客人们说话很是戏谑，叶修听着有些不太舒服，只觉得这些人有点猥琐了些，一想自己也是来会这个花魁的，好像五十步笑百步，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这话是说喻文州已经来了，说不定黄少天也一起来了空积城，叶修心里细细思索着，黄少天这人绝不能说低调，但是喻文州此行来很有可能是带着赴圈套的准备，黄少天恐怕在附近查看情况之类，不会跟着一起进星草园。正想着就听见门口进来的人说。

“你们猜我刚刚看到什么了！黄少天！刘小别！在桥那边的街上打了一架！”

“什么什么？谁赢了？”

“输赢还是没分出来，但是啊，我觉得黄少天确实厉害一些。”这人故意压低声音作神秘。

“你倒是快说。”

“他们打架的时候，王杰希就在旁边站着。刘小别剑风打下屋檐上挂着的灯笼，两人交锋千钧一发的时候，黄少天居然安稳抽身，把灯笼挂了回去，否则就要砸到王公子了。”

“比武的时候还能有这种事？”众人纷纷惊呼，也有人道：“这不是没比成么，我还是觉得刘小别不比黄少天逊。”

“别说，刘小别练剑几年，黄少天练剑几年？这事说来说去没意思，还是要看他们真的打一架。”

“不扯远了。我还看到黄少天拉着王杰希去买东西。这次蓝雨两个人都出来了，就为了这个王杰希，看来王公子的确不简单。”

“什么简单不简单，美人啊，谁不想要。”

“说的也是。你刚刚说刘小别，那岂不是微草堂的人也和王杰希接触了，兄弟们，大戏，大戏一场。”

“瞧把你乐的，还大戏呢，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有几个事你能看见？安下心，我们把这批锦缎送了，好回去跟孙少爷交差。”

“还孙少爷呢，我怕他么？他武功是高，但是也不能随便把我们怎么样，仗着自己是上面的人派下来的就这么横，真是看不爽。”

“呆子，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孙少爷管着不比江少爷好多了？”说话的人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赶紧道，“别扯有的没的了，喝酒喝酒！”

“喝酒！”

叶修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起身上楼回房。孙……江……光凭这两个姓氏，他已经完全肯定这些人是哪儿来的，心道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的简单。孙翔，江波涛，这两个人都出没了，说明周泽楷时隔一年又出来了。

江湖传说里最好看的美男子，沪地周宅江湖商贾家的主人，周泽楷。他的武功也是极为了得，右袖藏了带刀的细锁，挥手掷出就能断铁如吹灰，左袖捆着袖里箭，腕力发箭，你明明没看他瞄准，却能百步穿杨。他沉默，安静，你不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利刃往往比话语先到。

叶修几乎可以确定，周泽楷绝不是表面上年轻多金武功好这么简单，这个人若要细究，恐怕比王不留行还要深不可测。因为像孙翔这样的人，能愿意为周泽楷做事，绝对有惊人的缘故。叶修了解孙翔，功夫好，年轻气盛，心高气傲，若没有重利或是隐情，绝不可能情愿屈居人下。江湖第一美男子周泽楷算什么呢？十有八九有更深的背景。

但是这话叶修不曾对王不留行提过，一来是因为这事他自己怎么笃定也只不过是猜测，二来周泽楷和王不留行已经暗中往来也未可知。

叶修坐在窗边，往外正好可以看见星草园的大门，一个俊秀的身影进了门。叶修忽然想到，这王杰希，会不会是周泽楷派来的人呢？

 

王杰希起床的时候，觉得身下有点疼，心想这也没办法，琢磨着是不是不能吃辣也不能喝酒了。喻文州比他快些穿好了衣服，簌了口，又倒了杯隔夜茶，随便就喝了。王杰希忽然觉得喻文州这么不讲究的话，昨天那杯真是浪费。

“喻阁主，你要是饿了，我们就去东厢……”

“杰希昨天可不是这么叫的。”

王杰希脸一红，喻文州这么一说，他就想到昨夜床上喊喻文州的名字，张张嘴又叫不出口，遂平了气息，说：“应该已经准备好菜了，赏光去尝尝？”

喻文州低头轻笑，跟着王杰希出了屋门。时候已到正午，喻文州很少会起这么迟，今天懒得起多躺了一会，觉得偶尔这样也不错。阳光很明媚，但是才是夏初，并没有太热，清风拂来，撩起王杰希的长发，蹭到身后走着的喻文州的手背，恍惚间有一股不可捉摸的清香。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白塔和红树林，不过这个季节红树林的树不是红的。”王杰希引喻文州在东厢酒楼的顶层靠窗的地方坐下。喻文州顺着他的话向外看去，河面波光粼粼，远方白塔在碧蓝天幕的映衬下格外好看。天地恍如被洗过一般澄澈干净，像王杰希笑得那样。

白塔和红树林的传说，喻文州略有耳闻，但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无可考据，道听途说传的太多，真相如何竟然已没什么人说得清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红树林所以叫红树林，不是因为每到秋天，树叶会变红，而是因为十五年前飘大雪的冬日，那里有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染红了林子里的积雪树枝，暗红色在阳光下骇人凄凉，血与血水横流，直至流干之后，时光流淌，江湖人不再喜欢提起这件往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是红树林这个名字就留下来了。隔窗能看到的红树林也不过一角，是空积城城南面的边界，行路走官道也没有什么人会去往那里，也不知是觉得不吉利怕招冤魂，还是怕惨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喻阁主，想什么呢？”王杰希见喻文州菜来了还不吃，筷子握在手上，眼睛看窗外看得出神，就提醒道，用筷子敲了敲喻文州的筷子尖。

喻文州没回过神，只觉得手上有阻力，习武人下意识的动作就令他一挑，拨开王杰希的筷子，而后才怔怔地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抱歉地笑道：“有些出神。”

“师兄，美人在侧你却心不在焉，是不是不太好？”

会叫他师兄的只有黄少天，而黄少天也只有想调侃地时候才会这么叫他。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回答，王杰希就先站起身对楼梯口道：“少天，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喻文州听到这话，心里有点滋味不对，但是也没表现，昨日初见王杰希手里拿的半根糖葫芦就猜他和黄少天恐怕已经见过了。

“来用午膳，尝尝你们星草园的大厨手艺有没有我们蓝雨的伙房师傅手艺好。”黄少天毫不客气地就坐在两人旁边，“怎么样，星草园好玩吗？”黄少天侧身在喻文州耳边轻声问。喻文州知道他真正问的是什么，笑而不答，给黄少天倒了一杯酒，味很淡，应该也不浓总是不至于醉的。

“不知道王公子可否赏脸，让我与三位一起呢？”

喻文州回头，黄少天抬头，就看到一个带着斗篷，一身墨绿色长袍的男人，一个名字在心里惊出。

“在下，微草堂，王不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