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俏姑娘戏笑君心  黑刀客横路劫人

很快就到了要和喻文州回蓝雨的那天，王杰希梳着头发，有些心不在焉。

潜入蓝雨阁内部，接近喻文州，计划发展得如此顺利，令他有些不可思议，原本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的想法，竟然如此有效，王杰希为这种一帆风顺感到紧张，也很清楚，喻文州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偏要说的话，是想要信任自己。这几年蓝雨发展之迅速，声望之稳定，令微草堂的江湖地位岌岌可危。追杀自己的不明组织，两年来屡屡绊脚的敌对势力，即使现状不明，种种证据也都指向蓝雨阁。而且红树林的陈年往事，据长辈所说，也和蓝雨阁有关系。

喻文州对于以前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近来发生的事和他有没有关系？至于黄少天，他对蓝雨的核心参与多少，种种事情，是否也有他一份？即便没有深仇大恨，王杰希也认为绝不能任由蓝雨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江湖门派，所谓强弱都是相对的，蓝雨阁日渐势强，微草堂不进反退，在江湖人眼中，微草堂处于神坛边缘，随时都有可能跌落。这样的微草堂无疑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肉，有人想来捞点好处，也有人等着看戏，甚至有人想直接干掉微草堂，从此不说称霸武林，至少也能扬名立万。这些事情王杰希心知肚明，可是却无力阻止，唯有撑着微草堂，不至于让它到风雨飘摇的地步。高英杰修为尚浅，不可急于求成，刘小别这些年虽然武功精进不少，可到底也只是一个人，要是真的有人想置微草堂于死地，他和王杰希又能抵挡多少？要是想不至于落入险境，微草堂就必须显得强大，虽然可能是假象，但是至少能避开这一时危机。王杰希想着，叹了口气，惟愿一切能如意发展，诚然这个计划绝不能说万无一失，要是喻文州知道自己是微草堂的人，或是被人发现空积城的花魁和微草堂堂主居然是同一个人，后果都非常可怕。让叶修扮成自己的样子去见一见喻文州和黄少天，而且与自己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个计谋足以让蓝雨他二人不至于太快怀疑王杰希的身份。

有计谋就会有破绽，喻文州看出来了多少？

“公子，门外有人要见你。”侍者敲了敲门，打断了王杰希的思考。

“什么人？”王杰希问，“要是客人就算了，今日不接客。”

“公子说笑，花帖都张出去了，怎么还会有客人？”侍者所说的花帖，是指园里的花娘小倌名花有主之时贴出去的帖子，有了这个帖子，客人就不会再来点这位妓者。“来人是兴欣客栈的叶大侠。”

“不见，让他请回吧。”王杰希大底能猜出为何叶修此时会来，就算猜不出，此时也不愿见他。叶修与王不留行是损友，此时自己是王杰希，和他有什么关系？而要是让叶修知道他结识数年的朋友，居然在星草园做小倌，还被喻文州买走了，纵然有话解释，也是解释不清。

“王公子，为何不能见一面呢？”谁知叶修竟然已经站在了门口，王杰希叹了口气，只好去开门，只祈祷叶修不要看出自己的身份。

叶修一进屋坐下，便道：“王公子是哪里的人？”

这话问得非常直接，王杰希答的也巧：“在下不是空积城本地人，叶大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只是好奇，”叶修想问的是王杰希是哪边势力的人，料他不会老实回答，也不再追问下去，“王公子得蓝雨阁主青睐，真是可喜可贺，只不过，为何这二选一，没有选微草堂主王不留行呢？”

“事有先来后到，缘分不足也没有办法。”王杰希说，“我本浮萍草芥，能得一处栖已经很满足了。”

叶修点点头，又道：“那王公子如此气质不凡之人，为何要做小倌呢？因为爱好男风？还是倾心喻阁主已久？”

这句话问出口，王杰希便再次认识到叶修的不饶人。若要说自己是爱好男风，那也不至于非要做小倌不可，而且为什么要说非喻文州与王不留行不可这种话？叶修这句几乎就是在问他是不是欠操。虽然世人对小倌这职业，还算宽容，可到底没有什么尊严可言。叶修说着话自然不是闲着无聊故意要羞辱他，而是把他往下一个问题引，诱他回答自己倾心喻文州。若要这样说，所谓二选一中的王不留行就成了一个障眼法。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喻文州，还提王不留行做什么？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王杰希和微草堂确实有关系。

“我自然是爱好男风，能得武林英才豪侠喜爱，就是最令我开心的事情，而这世间，喻文州和王不留行这二人最得我心。喻阁主风华绝代，为人举止谈吐颇有君子之风，王堂主神秘多变，习武之景使人赏心悦目。但先见到喻阁主，心就已定。”王杰希不紧不慢地解释，话无破绽，叶修也不能再说什么。

叶修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走了。“在下今日能一睹王公子风采，虽然遗憾，但也算有幸。就此告辞。”

王杰希起身相送：“叶大侠慢走。”

叶修走到门口，却停下来又说：“武林英才豪侠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喻文州或者王不留行？王公子应该也听说过，沪地周宅的主人，人称江湖第一美男子的周泽楷，为什么不是他呢？”

王杰希此时才恍然，原来叶修怀疑自己是周泽楷的人，这样不是坏事，对隐藏身份也算是有好处，可奇怪的地方就是，为什么叶修会这么认为。刘小别数日前在空积城看见周泽楷的属下，叶修可能也看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叶修认为自己和周宅的势力有关？是有事发生，还是单纯的怀疑？

“我现已属蓝雨阁，再多言也无益。”王杰希说，“叶大侠走好。”

叶修离开星草园，心说真的再也不会来了，这次来见一见王杰希主要是探他的口风，一来怕王不留行在搞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鬼，二来怕有人想对王不留行搞鬼。这会儿出了门，才觉得自己有够多管闲事的。他王不留行有什么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还有一堆事呢。

苏沐橙这丫头，不回兴欣客栈，也不回她哥哥那里，这些天说是跟着楚云秀到处乱跑，到时肯定要吃苦头，自己见了她一定要好好说道她一下，叶修正这么想着，就看见不远处的酒楼二楼的窗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年轻的小姑娘穿着件鹅黄色的裙子，悠哉地嗑瓜子，往窗外随意看看，与身边另一个姑娘有说有笑。

这不就是苏沐橙吗？

叶修看到苏沐橙没一下，苏沐橙也看到了叶修，眼睛突然就瞪大了，抓起桌上一把瓜子就对楚云秀道：“叶修来了，快跑。”

“你怕他做什么？”楚云秀觉得好笑，但是也配合苏沐橙起了身，反手一锭银子抛给店小二。

苏沐橙嘴上说着急，却不慌不忙还嗑了颗瓜子：“我跑出来找你，一个月没回兴欣客栈了，他肯定要捉我回去干活，还要扣我的工钱，甚至要到我哥那儿去告状，绝对不能被抓到。”

“你往哪儿跑啊？”话音落下的时候，叶修竟已经轻功踏至窗口。苏沐橙哪能不跑，趁叶修还没站稳，一把瓜子照着叶修脸上一洒，自己赶紧溜到另一扇窗边要逃，哪想叶修竟没有进屋，躲了她的偷袭，一闪身正好在另一个窗边等着她。

话不多说，麻溜地点穴，苏沐橙立刻就动不了了：“秀秀倒是救我。”

“救你个鬼哦，回兴欣，或者回你哥那儿去，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危险？”叶修骂道。

苏沐橙俏皮的翻了个白眼：“我功夫又不差，而且也不是一个人，秀秀和我一起嘛。”

“那你不干活了？”

“我休了假。”

“不可能，陈果给你休这么长的假？”

“有什么不可能。”苏沐橙笑笑。

“你这么闹，我去和你哥告状，看他会不会来抓你。”叶修冷笑。

“行，你只管去告。”苏沐橙一点都不怕，“那我回头有空就去和王不留行说，让他别看你平时喜欢他喜欢的紧，江湖上冒出来一个小倌，也不顾人名花有主了还要去见一见，花心的人不可信……”

“你瞎说啥呢，哥这么正直的好人。而且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没有的事，说话注意点。”叶修赶紧反驳。

苏沐橙眯起眼睛：“还反对呢，要是你不喜欢王不留行，我这双眼睛怕是已经瞎了。”

叶修被说中心事也不想再争辩，解了苏沐橙的穴道：“也罢，你自己小心些。”又对楚云秀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我。”

楚云秀点点头，找兴欣客栈帮忙，这件事情绝不是没有想过，但却是万万不可的。苏沐橙与自己交好，通过她得到兴欣客栈和苏宅的帮助并不是难事，苏沐橙也多次这么提出过。可是一旦失败，所有的联合者都不可避免或多或少受到牵连，要是真到那时，自己死活也就罢了，兴欣客栈和苏宅因为自己招灾，苏沐橙没有容身之所，那可如何是好？

不多时，王杰希已经上了蓝雨阁的马车，和黄少天喻文州坐在一起。

“这一路风景虽好，看久了难免眼花，杰希要是累了，不妨睡一会。”喻文州看着王杰希神色有些疲惫，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这个是安眠香，稍微闻一闻可以助眠，杰希要不要试试。”

说不用，未免有些显戒备，此时也无事，倒是不妨睡一下，王杰希于是道谢接过，闻了闻。这个安眠香的气味很柔和，绵绵的带一抹甜意，王杰希没一会就枕着喻文州的肩膀睡着了。

“文州你怎么这样，我和杰希说话说的好好的，你倒好，让他睡了。”黄少天有些责怪地嘀咕。

“这马车要跑一整天，等我们到城里要等到傍晚，怎么会不累？少天也歇会。”喻文州好言好语地劝说。

“文州很狡猾，让杰希枕着你肩膀睡，我也睡着了，你是不是就趁机亲亲摸摸？”黄少天撇撇嘴。

喻文州失笑道：“来日方长，你急什么？以后回去了，还没机会？我看杰希也有点喜欢你。”

“文州，我真的喜欢杰希，若要是你只当他是小倌，可不可以……”黄少天还没说完，就听喻文州厉声打断：“不可以。查明他身份以前，万万不可陷得太深。不要忘记我们是在放线钓鱼。”

“那查明以后呢？”黄少天急道。

喻文州沉默片刻，王杰希的温柔与迷人在脑海中闪过，开口竟有些颤音：“以后再说。”

“那……”黄少天有些犹豫，咬咬牙还是问出口，“如果杰希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身份，文州会杀了他吗？”

喻文州还没回答，只听嗖地一响，一柄箭射入马车的纸窗，紧接着便是长刀在空中划动的风声。喻文州对黄少天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拔剑出了车门，喻文州给王杰希盖上轻甲，怕伤了他，自己也跟了出去。

敌人是十来个黑衣蒙面人，攻势并不猛，但也难得看出破绽，不知上来就打是为何纠缠，不一会，来人皆已伤得不轻，往树林里逃了。“穷寇莫追。”喻文州阻止了黄少天。

“这样子不是暗杀，他们到底想干啥？”黄少天刚说完就立刻觉得不对，赶紧回身进马车一看，哪里还有王杰希的身影？

“他们劫了人。”喻文州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已然惨白，“看着车，自己小心。”随口交代车夫一句，就立刻翻身上马，黄少天也赶紧上了另一匹，马鞭急挥，马儿就如离弦之箭向黑衣人走的地方奔去。

什么人会劫走王杰希？不会是王杰希所属势力的人，他们要想用美人计，此时正渐入佳境，何须来此一招？王杰希除了星草园小倌还有什么身份，连喻文州都没有查清楚，旁人多半也不知。那么劫走王杰希的人有什么目的自然一目了然，劫走名震江湖才貌过人的小倌，无外乎是为了劫色，王杰希的处境只怕危险地很。

方才喻文州给他闻安眠香只是想试试他信不信任自己，可哪里想到会有劫人这么一出？现下后悔不已，只有赶紧追上那些人，找到杰希才行。纵然事情有可能是个圈套，可如果不追，王杰希遭遇不幸，喻文州一定会后悔。

“你们是不是他娘的有病？”黑衣人的头目厉声骂道，“就凭你们几个怎么能去劫蓝雨阁的人？而且还是在喻文州和黄少天都在的情况下。嫌命长就赶紧抹脖子去死。”

“我们也是想劫了这美人，送给周少爷。”一个黑衣人怯怯地说。

“放屁！”头目啐了一口唾沫，“还敢提周少爷，闭上你的狗嘴，等会要是被蓝雨阁的人撞上，死也不能说周少爷的名字，懂不懂？否则你家老小，都不是周宅的人了，要去做周宅的鬼！”

“是……”周泽楷的可怕虽然这人没见过，但是听多了也足够吓得胆寒。

“那个姓王的小子呢？”头目问，“把人放了。”

“我……我们接到他的时候，他就是睡着的，然后几个兄弟想着机不可失，不如在给周少爷送去以前……先……尝尝味道……”话音未完，那头目已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在草地上，暗红色的血飞溅一大片。

“这波人全部杀掉，一个都不能留。姓王的就放在那里，等喻文州自己来寻。”头目对身后的部下吩咐完，此地便只余刀砍人肉狰狞的摩擦声和不成音调的惨叫。

一个部下走到头目身边轻声问：“周少爷那里要怎么说？”

头目想也没想，答道：“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全部实话实说。”事情就是如此，在周泽楷面前想耍任何小聪明都是不可能的，也不需要。周泽楷是一个严格的人，却不是不讲道理，自己杀了这些人以正家法，少爷会理解。

喻文州和黄少天找到王杰希的时候，他正躺在血肉模糊的尸体间，令人情不自禁掩鼻的血腥味让喻文州的担忧更加了几分。黄少天一个箭步冲上，从地上捞起了王杰希揽在怀里，见他半醒未醒，眼角带着泪痕与红晕，口中还有压抑不住的喘息，连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好烫，应该是下药了，”黄少天对喻文州说着，赶紧点了王杰希几个穴道，抑制药性和怀里人愈涨愈高却不自知的欲望。“先回马车上吧，这些人都被杀了，却没有打斗痕迹，应该是被自己的主人处死的，也免得我们动手。”黄少天抱着王杰希再次上马。

喻文州点点头，松了口气：“走吧。”

“文州，”黄少天突然叫住了他，“以后在外面，安眠香还是不要用，我看出来了，你想试试他信不信任我们，可以后要是再出这种事情，不会运气这么好。”

喻文州说：“是我不好，这种普通的合欢散，没有毒性，自然也没有解药，少天请便，我去弄点水。”说完就挥了鞭子往另一个方向去。

“文州，你小心，周围还有黑衣人的同党。”黄少天见喻文州一个人跑了，有些放心不下，但是怀中的王杰希很不安稳，追也没法追。

“没事，我就去刚刚经过的小溪，一会就回。”喻文州的声音与身影，同时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