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与君芙蓉为君饮 携君同归草意新
“怎么说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我们阁主可是先坐在这里的。”黄少天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把喻文州刚才给他倒的酒喝了，又倒了一小盏酒，“名花可见不可摘，微草堂主可惜来晚了。”喻文州和王杰希都没有说话，这份沉默无疑比黄少天的逐客令更能催促“王不留行”外表中的叶修离开。可叶修非但没有走，还自顾自地拿起黄少天刚刚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在下冒犯，喝了剑圣的酒，这酒钱我就请了。”“王不留行”说着就在桌边坐下。黄少天一时目瞪口呆，以前他与王不留行，也有几面之缘，今天遇上了，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王杰希见状，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看看喻文州，好一会才道：“喻阁主，这……”
“无妨，相逢即是有缘，一起喝杯酒而已，没什么不可以的。”喻文州安抚地看了王杰希一眼，又拿了酒壶，倒了两杯，对“王不留行”说，“久仰微草堂主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在下先干为敬。”
叶修不是第一次领略喻文州的风度，这反映也是他意料之中，遂恭敬不如从命喝了喻文州倒的酒。他原是完全没有酒量可言，来之前吃了王不留行给的药，能撑一会，又努力运功排酒，好在这酒本就不烈，才不至于醉倒。喻文州和黄少天自然看不出什么，王杰希对他是知根知底，坏心地猜这家伙能撑到什么时候。
“杰希，这个是不是你们店里的招牌芙蓉酥？我刚刚在楼下看到菜牌就想着肯定好吃。”黄少天说着就伸了筷子，夹了一块往王杰希碗里递。
“是，伙房有个柳江师傅，这是他们家乡菜。”王杰希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双筷子斜着伸过来，一根伸进黄少天手里的筷子之间，一根顺势一挑，竟是要夺那块芙蓉酥。而这横插一下的正是“王不留行”。
“盘子里还有那么多，你非要抢我手里这块？”黄少天说着，手却没停，手往回一收，“王不留行”隔着桌子也不能够着，却见黄少天又猛地往前一推，指风带力，又手指一转，用筷子去折对方的筷子，夹着的芙蓉酥却稳稳当当，没有碎也没有掉。
叶修心里暗称其妙，这黄少天武功过人，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你吃就吃，怎么往王公子碗里送，就不怕王公子嫌你这筷子脏？”说着看了眼王杰希，这位公子就含着笑看他们，仿佛觉得有趣，又似有些担心那块芙蓉酥。
“脏什么？我都没用过。倒是你，我给他夹菜，关堂主你什么事？原本就无礼坐在这里，现在还伸长手管起我来了。”黄少天说话半点不饶人。
“王不留行”筷子一滑，要从黄少天两筷之间挪出这块芙蓉酥，黄少天哪里会肯，夹芙蓉酥的力气加了一些，把“王不留行”的一根筷子，卡在自己的筷子中，“王不留行”回抽筷子不成，用指力把筷子往前一送。这竹筷本很结实，但是“王不留行”这么一送，筷子摩擦竟然生生磨成粉末。黄少天见势不妙，这刺来的竹筷眼看就要近身，欲往后仰，却忘了这椅子有椅背，无可躲闪，又舍不下这块芙蓉酥，于是左手一动，迅速执了一只碟子，要把这筷子推回去，可不想，“王不留行”明明筷已离手，力道居然还在加，想必是内力推之。这盘子薄脆，眼看已有裂痕，几乎就要碎了。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双筷子从下往上一挑，如同一柄短剑，用力十分巧，正好挑开了两人的筷子，喻文州这一招断了“王不留行”的攻势，那块芙蓉酥也禁不住如此折腾，被分成两节，掉下来，喻文州拂袖一挽，用碟子接下来递给王杰希。
“谢谢喻阁主。”王杰希莞尔一笑，又转身招呼侍者，“帮客人换餐具。”
黄少天这么一折腾好不窘迫，指上功夫，他未必会不如这“王不留行”，但是顾及那块想夹给王杰希的芙蓉酥，处于劣势，结果还是没能夹给他。黄少天想倒杯酒，才发现酒壶不在手边，正要去拿，却见王杰希拿起了酒壶。
“知道少天想和我分，这芙蓉酥就分成了两半，你说它是不是很知心？”王杰希挪过黄少天的杯子倒了酒，又把那装了两半芙蓉酥的碟子放在自己和黄少天之间，“尝尝看？”
黄少天点点头：“杰希你真好。”刚刚的不快立刻就一扫而空，黄少天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错，刚刚那么打一架，现在觉得饿得不行。
“王公子，你和黄大侠关系挺不错，听闻喻阁主卖过你了，是不是不日就要成为蓝雨阁的人？”叶修这话说的好不犀利，他今天这事闹的有点过分，也不介意再过分一点，可又心下暗想自己现在装成王不留行，要是给他惹什么麻烦，王不留行会不会和他翻脸，那可不妙。
王杰希心里狠狠地骂叶修，这话要怎么接？若要是说，自己是星草园的人，只是经营这园子，会有些不妥，毕竟之前说过自己愿意跟喻文州和王不留行两人，做这局也是为了和喻文州搭上，要是回答冷淡，喻文州是否会不高兴？要是自己说，就听喻阁主安排，但喻文州其实无意带他去蓝雨阁，这步棋会不会下错？
“微草堂主这话挺好，我想带杰希回蓝雨阁，正好少天也很喜欢杰希，以后我们家应该会很热闹。就是不知道杰希愿不愿意。”喻文州看着王杰希。
“我只是想，我是否还有机会让王公子为我斟酒烹茶，或是同度良宵？”“王不留行”说。叶修原本对这所谓的花魁王杰希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是方才遇见的这短短时间，就被他惊而不乱，敏锐温和的气质吸引。或许是有趣的人，叶修心想，此时便更不愿意放手，任他蓝雨阁带走这位美人。
王杰希再次拿起酒壶：“星草园自然有星草园的待客之道。”为叶修倒了酒，又接着说：“现在我还是星草园的花魁，这杯酒敬堂主，若喻阁主不嫌弃带我走，这就是最后一杯。”
也不知道王不留行心里在想什么，要自己来见这花魁，花魁没有领到，眼睁睁看着蓝雨得了人，叶修想着，计划回去怎么挖苦王不留行，但转念，又觉得王不留行好像不在意似的，倒是自己，把这事放在心上，想想就觉得傻。
“得见王公子风采，已不枉此行。”叶修把王杰希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这次没有运功逼酒，任由一阵晕晕乎乎的感觉蔓上脑子，“诸位请便，在下告辞。”
叶修走的时候，原以为再不会到星草园来，星草园美人很多，但是见过王杰希以后，觉得旁人都黯然失色，如果要叶修说，这武林中还有谁比王杰希好看，那就只有永远捉摸不透，看不到真面目的王不留行。神秘，狡猾，灵动，永远都不会失色的王不留行。
“刚刚阁主说的……可是真……”王杰希方要问，黄少天就赶紧接话：“是真的，我师兄说想带你回蓝雨就是真的想带你回蓝雨。杰希，我跟你说，我们蓝雨阁有很多好吃的，风景也不错，回去以后我们可以比武切磋，饮酒作诗，做什么都行。”
喻文州笑着点头：“瞧把你开心的。”
饭毕，王杰希一问侍者才知方才“王不留行”走的时候已经付了帐，喻文州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到门庭理卖王杰希的单子，签字画押就是买下了，从今往后，王杰希不再是星草园的花魁而是蓝雨阁阁主的亲信，这事放在花柳巷里任何一个小倌身上都是好事，路边扑腾着飞不起来的脏兮兮的小麻雀，突然就飞上枝头，不变凤凰也变成蓝雨阁阁主手里的金丝雀。王杰希自然不会那样高兴，脸上还要装出压抑喜悦的样子，想着事情总算是进了一步。
王杰希和喻文州黄少天说星草园还有事情要处理，过几日再去蓝雨阁，喻文州便称他和黄少天在这一带还有些小事要办，于是约着七日后在星草园见。
对于王杰希来说，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地多。夜至两更，他便换了行头，骑马抄红树林里的小路出城，一路奔回微草堂。避人耳目溜进堂内，进了自己的房间点上屋门口的兰花灯笼。这是招刘小别来的意思，屋前的几个灯笼各不相同，每个都对应王不留行的一位属下或者徒弟。
“堂主找我？”刘小别敲了敲门，他今日巡夜，没有睡，正好看到兰花灯笼亮了。
门自己就开了，王不留行坐在桌边挑蜡烛的火心，应该是内力挥开门。“明日开始对外说我闭关，其实有些事情要出门，只有你知，其他人，包括高英杰都不能知道我出去了。”王不留行在纸上写了这些字，递给刘小别，后者看了一眼，把纸放在烛火上烧了，向王不留行点点头。
“堂主万事小心。”
刘小别没问为什么，王不留行吩咐他做的事情，他从不追根究底地问，他清楚，能让他知道的事情，王不留行不会瞒着他。
“堂主有没有听说周泽楷的人又有动作了？”刘小别说，“这次去空积城送信，看到了孙翔手下的人在做绸缎的生意，但是似乎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王不留行示意刘小别坐下：“说说看，为什么觉得不简单。”
“别的说不上来，”刘小别咬咬唇，“但是和他们送货的量相比，他们去的人好像有点太多了。别的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短时间看不出。”
“如果你想让一只白猫，不为人知地从这个屋子里穿过，你会怎么办？”王不留行突然问。
刘小别想了想说：“做不到，无论猫走路多轻，我们也会发现。”
“问题就是这里，不可能掩盖有一只猫走过的事实，但是可以掩盖猫是一只白猫的事实，如果把它涂成黑色，快速地跑过去，我们都一时不能分辨。”王不留行解释道。
“所以堂主你的意思是，”刘小别恍然大悟，“周宅不能完全掩盖自己的人重新出来的事实，但是隐藏了他们真正做的事情。”
王不留行点点头：“想简单一点，你说的人数偏多，那么多出来的人真的是周宅的人吗？我怀疑，周泽楷除了周宅的那群属下，他门下的几位少爷，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手。那些人有可能在为周泽楷做更隐秘的事情，但是因为无法藏住，所以假装也是为周宅做生意的人。”
刘小别正要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问：“难道堂主觉得那天……”
王不留行赶紧打断刘小别的话：“别想，也不要调查这件事。千万小心。”
不一会，微草堂除了巡夜人的灯笼，就再没了光亮，夜进入最黑的时候，准备迎接第二日的光明。
游船画舫，喻文州坐在船头的桌边，看着远处的风景。“少天觉得王杰希怎么样？”
黄少天几乎下意识就要回答很好，赶紧想到喻文州说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就像是想凭借自己的才貌得人赏识的小倌，不觉得有什么身份。方才王不留行也说对他有意，他拒绝得干脆的很，估计是已经倾心文州你了。”
“你觉得，他不是微草堂的人？”喻文州说。
“我看不像，他今天对王不留行的反应，简直太正常了，要是他是王不留行的属下，不可能藏得如此毫无破绽。”黄少天分析说。
“喜欢归喜欢，却不要大意。”喻文州转头看向黄少天。
黄少天对上喻文州的眼神，吓得一愣：“不，那啥，师兄，你要是真心喜欢，我也不会横插一脚，我就是觉得王杰希这人很有意思，可能我是有点喜欢他了，但是他应该是喜欢你的……”
“我不是说这个，”喻文州摆摆手，“少天若是喜欢，我并不是很在意，我是说，如果一旦发现了他有什么不应该有的身份，我会做我应当作的事情，希望到时候少天不至于陷得太深。”
黄少天听这话，好一会才回答：“你不信他，为什么要带他回去？”
这次喻文州没有再说话，继续看着风景。
黄少天很想直接跟喻文州说，他很喜欢王杰希，就算王杰希是微草堂的人，他也不介意，不就是挖个墙角的事吗？可是人是喻文州的名义卖下的，王杰希原本想见的，也是喻文州，自己就算有话想说，也没有立场开口。黄少天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抛开这些不开心的想法，毕竟过不了几天王杰希就会跟着自己回蓝雨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哪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你刚刚说还有事要办，是什么事情？”黄少天问，“楚楼主？”
喻文州点点头：“她应该等会就会来。”
“是什么事情？”黄少天还在问，就看见走来一个姑娘站到他们桌边。
“喻阁主，黄大侠，我家楼主有请。”
上了画舫的二楼，有个精致的房间，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就坐在桌边，正是楚云秀和苏沐橙。“两位请便。”楚云秀示意两人随意坐下，用桌上的瓜果茶点。侍者进来倒了茶，便赶快出去了，一下也不多待，一个字也不多说，看来是知趣的很。
回了声多谢，两人就坐下，这还没坐稳，苏沐橙就笑道：“怎么样？星草园好不好玩？我们听说喻阁主已经卖下花魁了，动作真快。”
“过奖，遇到尤物，下手自然要快一些。”喻文州回答。
“哟，这词用的，说说，怎么个尤物法？”楚云秀乐了，追问道。
喻文州轻轻摇头：“先说正事。叫我们来要做什么？”
“对啊对啊，不是有事要忙么？怎么有空八卦起来了？”见两人都只对喻文州聊王杰希的事情，黄少天心里不免一股子醋味，见喻文州转移话题，连忙帮腔，“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你说了我们才能考虑要不要答应帮忙，如果帮的话要收什么好处。”
黄少天会这么说，楚云秀心里也有数，于是说：“我知道我与你们没什么很深的交情，但是这件事情，我必须寻求帮手。”
喻文州点点头，让楚云秀继续说。
“在我继任楼主以来，我们烟雨楼的那些所谓长老就没有一日消停，分家争权，什么幺蛾子都能扯出来，原本这些都不是不能应付。”楚云秀说。
“可是现在事情有变？”黄少天问。
楚云秀点点头：“现在有人介入了我们烟雨楼的家务事，有一些外人在给那些长老撑腰，目的几乎是要控制整个烟雨楼。那些长老大多年事已高，本就糊涂，现在更是黑白不分，要让外人之手，拆了我烟雨楼。这个外力太过强大，所以我必须找你们帮忙。而且不只是你们，还有王不留行的微草堂。”
“又要我们帮，又要微草堂帮，楚楼主，你这是多大的事啊？而且我才和王不留行打了一架，不想提他。”黄少天说。
“你如果知道这个外力是什么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苏沐橙笑道，看样子竟然特别轻松。
“是什么人？”喻文州赶紧问。
“不知道喻阁主有没有听说过轮回，十五年前，红树林一夜变红，雪与血共流成河。”楚云秀叹了口气，“那些人，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