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叶。

第九话

暖汤雾里诉衷肠  是卿非卿晚风凉

 

“你们怎么到江南来了。”方锐拿着茶壶就去跟三人坐到一起，“为了把美人接回去？”自问自答，没话找话，方锐这么一问也不过是想转移话题罢了，免得他们继续斗黑历史。

“对啊，一路顺风，现在准备回去。杰希已经是蓝雨的人。”喻文州很配合地转移了话题。

“蓝雨的人……不是你的人？”方锐看了看喻文州，又看了看黄少天，然后对王杰希恭敬地说：“王公子辛苦了。”

“咳咳……”王杰希对于这种话里有话不太适应。方锐他是见过的，作为王不留行的时候。早先知道他曾经在蓝雨，后来跟着叶修进了兴欣，也不知还有这些趣事。

黄少天赶紧泼了方锐被子里剩的茶渣，给他倒了杯酒：“罚罚罚，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黄少天可急了，一个喻文州看穿他的心思还不够，再来一个方锐，要是杰希知道自己喜欢他，却不喜欢自己，和自己疏远了怎么好？

“我胡说啥了？”方锐一副喝就喝的架势往嘴里喂了一口，“我的天，陈老板！你是不是把三十年的老坛挖出来给他们喝了，这味简直……”

“没出息的。就是十年的而已，你不能喝就别喝。”陈果看样子是算完了账，站起来要出门，“我去捉小唐他们回来吃饭，你招呼一下客人。”

方锐答了一声好叻，见陈果一走，又拉开了话茬：“当初刚刚听闻王公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喻阁主肯定能抱得美人归，就算你不来人也不会是王不留行的。”

“哦？”喻文州饶有兴趣地问，“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方锐压低声线，“我们怀疑，叶修喜欢王不留行。王不留行说不定也有点那个意思。”

“叶修？你是说千机伞的主人？”黄少天来了兴致，“我们在空积城的时候，听说他也去了，但是可惜没见到，否则我倒很愿意和他打一架，比比高低。”

“行了行了，黄少，谁打得过你。”方锐这话敷衍意味十足。

王杰希说：“我见到他了。和你们走之前，他来星草园找过我。”

“这就对了，我觉得叶修他肯定是怕王不留行喜欢上你，去刺探敌情。”方锐仿佛是喝多了。

等等，叶修喜欢王不留行？王杰希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喻文州黄少天中了“美人计”都是事出有因，王杰希多少有些或明或暗的亲近，也有星草园和花魁这些事情的影响。叶修会喜欢自己？而且还喜欢的是王不留行？数年来明撕暗斗不在少数，要说损友，勉强算是，谈上喜欢，怎么说都不可能。

“挺好，要是王不留行和叶修真有其事，那少天可以放心了，少一个情敌。”喻文州说。

黄少天没来得及反驳，喻文州就接着说：“方锐，你不知道，少天为了给杰希夹菜，还和王不留行打了一架。”

“什么什么？”方锐给喻文州又倒满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喻文州便在黄少天话如连珠的抗议声中把在星草园吃饭的事情说给方锐听了。四人酒足饭饱之后已经很晚，喝的都有些多，但没有醉倒不省人事。各自回了客房。

王杰希这一天确实很有点累，虽然下午睡得不少，但是毕竟舟车劳顿，又有白日那莫名被截走的事情，清了行李便往浴房去，一进来就看到，喻文州恰好也在这里。

“杰希来了。”喻文州对他一笑，“小心这水有些烫。”

那日在星草园翻云覆雨的时候，王杰希没见到喻文州脱干净的样子，此时浴房偶遇，不免有点心跳加速。“文州今天吃味得挺严重。”王杰希脱了衣裳坐进浴盆，果然有些烫。

喻文州一挑眉：“何以见得？”

“与我说的话都少了。”王杰希胳膊搁在浴盆边缘，垫着下巴看喻文州。

“不高兴了？”喻文州伸出湿淋淋的手往王杰希脸上洒水，后者赶紧挡眼睛。“我不是吃醋。你和少天好，我不介意，少天也是喜欢你的。”

王杰希点了点头，蓝雨的师兄弟二人关系好，果然不假。

“我今天和你话少，是因为怕你生我气了。”喻文州说。

“我会生什么气？”王杰希这下真的有点意外。

喻文州沉默了一小会才回答：“我今天给你安眠香，原想是试试你信不信得过我。可没想到有黑衣人来劫你，让杰希身陷险境。”

“文州不必在意这些。”王杰希把搭在前面的头发往后撩了撩，“你买了我，那我就是你的了，你想试我便试。要是文州把我弄丢了，也就只当丢了个寻常东西，不要太伤心。”

喻文州心口像被打了一拳，明明在暖和的水中，却觉得浑身冰冷，刚想开口，却听王杰希补充说：“我有脚嘛，我要是丢了，会自己走回去。所以你不应该难过，我也不会生气。”

喻文州一起身，伸手就把王杰希从隔壁浴盆捞起，抱进怀里，水花飞溅在半空中，又如雨点一样纷落在两人脸上。一丝不挂地被喻文州捞进怀里，王杰希又紧张又害羞，好在浴房里雾气腾腾，喻文州的脸看得不真切，也就权当对方也看不清自己。

“我想在这儿和杰希享受一下鱼水之欢，杰希觉得如何？”喻文州在水里抚摸王杰希光滑的脊背和有点肉的腰部。

“这木盆有点小，勉强容下两个人，实在有点不合适。”王杰希扶着喻文州肩膀的手不自禁加了点力道，“而且，这儿随时会来人。”王杰希眨了眨带着甜意的大小眼。

喻文州失笑：“我开玩笑的，看你这么紧张。水凉的快，要是在这儿办事我怕杰希会得风寒，等我们回去了，我在床上多垫些棉絮，杰希会很舒服。”

王杰希想象了一下喻文州描述的床，又对上人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睛，脸更红了。“文州喝多了，一句胡话都不会少说。”

待到水凉的没法再泡的时候，两人这才起水穿衣，王杰希给喻文州系上带子，怕他这么睡会不舒服，又解了，再重新系松一些。

“杰希知道一些红树林的事情吧？”喻文州突然提起。

王杰希也不意外，那日吃饭时黄少天来之前他们正在说这事情，喻文州多半会再度提起。王杰希没有主动说，只让喻文州觉得那日是触景生情，谈资而已，不去想他会有什么意图。喻文州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王杰希言语间的蛛丝马迹，此时两人放松愉快，随口提起，适合不过。

“我听过不少传闻，但是不知道真假。那林子也去过几回，并没有觉得和其他林子有什么不同。”王杰希略有思索便回答。

“传闻到底哪条是真的，我也不能确定，但是那组织轮回，应该确有其事。”喻文州说，“楚云秀你认识的，她找我帮忙一件事情，说是她楼中的长老，妄图瓜分烟雨楼，还请了轮回的人做手脚，希望如有意外，蓝雨阁能帮她一把。这消息是她的耳目探听到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也不排除有人假借当年轮回之名。”

“文州可是决定要帮楚楼主？”王杰希问。

“是的，虽然烟雨存亡与我无干，但若是轮回真的出现了，与之斗一斗未必是坏事情。他们要是有图谋，早晚会算计到蓝雨头上。”喻文州说，“且楚云秀也会去找王不留行，如果联手，说不定能冰释前嫌，或者至少短日间不至于兵戎相见。杰希与楚楼主认识，以后我也要经常处理这些事情，觉得现在就和你说了比较好，说不定杰希会愿意帮我出谋划策。”

“出谋划策不敢当，文州心有九窍世人赞之，当然比你不及，不过会些粗浅功夫，如有需要应该会帮上你。”王杰希回答。

“只怕到时，不舍得让你做什么，要是伤了，可不好办。”喻文州拉起王杰希的手出了浴房，迎面就看到黄少天。

“不是吧你们……在客房里做不会舒服些吗？你们俩洗这么久，害得我等半天。”黄少天抱怨道。

“想什么呢？快去洗，早些休息，明天天一亮就得走。”喻文州说着径自往房间走去。

黄少天拉住王杰希的袖摆，悄声道：“你们俩刚刚，有没有……”

话问的王杰希心里发虚，忙说：“没有的事。快洗吧，应该还有几壶热水，你就穿了单衣，耽搁了会生病的。”

见王杰希关心自己，黄少天心中好不欢喜，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连忙进了浴房。王杰希见了黄少天那笑脸，竟有些晃神，忽然想起白日里黄少天为他所做之事，心内不免颤动，遂自嘲：“王杰希，你真是定力不足。”

晚膳吃的有些多，洗个澡酒醒了，乏意也解得差不多，大半夜的王杰希竟精神了起来几步跃上屋顶，抱膝坐着看天上的星星。夜幕是深邃的暗蓝色，星光微渺却恰能落入人眼中，点亮一抹欢喜。

方才喻文州说楚云秀也想与王不留行求援，这事未必是假，但他说出来，肯定是带着试探意味的，王杰希心知肚明，盘算着什么时候给刘小别传个信。正想着，便听到脚步声，接着身边就多坐下一个人。

“王公子好。”来人是方锐。

“方大侠好。”王杰希回以礼貌。

“这是附近特产的花糕，要不要尝尝？”方锐拿出一个纸包，对王杰希说。

“今天吃的太多了，已经吃不下。”王杰希婉拒，方锐却把纸包塞进他手里：“可以留着明天路上吃。”

王杰希拿着纸包看看又嗅嗅，有股甜香的味道，好像就是那日叶修分给他吃的点心。“这原本是要送给什么人的吧？”

方锐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被一下子猜中心思，只好说是。“之前日日买花糕，老板会给我在里面包上一张小纸条，写一句诗之类的。然后我把他送给那边赌坊里的一个荷官。”

“他是方大侠心仪之人？”王杰希好奇问。

方锐摇摇头：“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认得一个书生，当时谈得来，就称兄道弟的。可惜这人命薄，身体不好，得了病就去了。走之前把他的银钱都给我，让我每隔两三日就给那荷官送一份带字的花糕，告诉荷官他外出未归。但是今天不用了。”

“怎么？”王杰希忙问。

“有一日，我错把没有字条的花糕给那荷官，有字的那个给叶修去吃了。荷官就追问我事情真相，无奈让他知道，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开，昨日身边人没看住，投河，去了。”

“什么？”王杰希立刻就想起了那日叶修分给自己一半的花糕，和纸包一起被他随手丢掉的纸条，觉得心里一阵钝痛。

“骗你的。”方锐看见王杰希的表情笑了出来，“送花糕是让女孩子们开心，故事是我刚编的。”

王杰希松了口气：“这玩笑开的不怎么吉利。”

“抱歉抱歉。”方锐站起身，“书生与荷官确有其人，荷官以前也确实跳过湖，但是现在他们俩搬走了，说要去沪地那边的渔场做生意，已经走了一年，前几日还写信让我去玩，但是你也看到了，苏姑娘跑外面去好久不回，叶修那家伙也三天两头出门，客栈里人手不足，陈老板不会给我放假的。”

“以后会有机会的。”王杰希也站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纸包，“这个我手下了，谢谢方大侠的故事。”

“明日你们走的时候，我可能还在睡，就不送了。”月色不朗，方锐抓抓脑袋，笑容却明亮。

“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方锐先行告辞，轻功一踏溜回了自己屋里，随手点了蜡烛，就看到屋里多出一个人影。

“吓死了，你怎么不吭声。”方锐骂道。

叶修笑了：“你回自己屋里跟做贼似的，还怪我吓你呢。”

“你怎么知道喻文州他们会到兴欣客栈来？”方锐问。

“这很明显。喻文州是个很自信的人，我虽然不太了解他，但是这一点不会看错，他们去空积城的时候，有事情绕到霸图镖局，回去的时候走我们这边自然是最近的。就算蓝雨阁对兴欣客栈有戒心，喻文州也不会故意绕行。更何况那黄少天，喜欢和人切磋武艺，又喜欢名吃美食，不会错过兴欣这样的名店，他可能嘴上觉得我们是黑店，心里绝对忍不住想来。”叶修解释道。

“停停停。你怎么这么了解他们俩？你才见过几次？”方锐怀疑地看着叶修，心说怕不是胡诌。

叶修耸耸肩：“你最好是信我。人的性格可以从武功看出来，你留心看看，就能发现。”

“行，那为什么要我去探王杰希？你不是去过一趟星草园么？”方锐追问。

“我去的时候，他已准备走了，说的话都滴水不漏找不出破绽。”叶修回答。“今日不同，他们疲乏，又很放松。适合套话。”叶修有意隐瞒了扮成王不留行去星草园的那一次经历。

“嗯。今日确实适合。”方锐附和一句，故意不提重点。

“你快说呗，发现了啥？”叶修催促道。

方锐拍拍桌子，勾起嘴角笑着：“你坐稳了。我告诉你，我知道王杰希是谁了。”

“谁？”

“王不留行。”

叶修忍俊不禁：“哈哈哈哈，方锐你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要说身形外貌，两人都是算好看。可是其他的完全不同，王不留行的武功高超，我与他分不出高下，喻文州与他自然也近乎平手，王杰希要是王不留行，喻文州敢留一个武功这么高的人在身边？而且王不留行平时特讲究，屋子里打扫的很干净，他喝水的杯子，我都是碰不得的，这人去当小倌你信吗？而且话说回来，王不留行出于什么目的会去当小倌？还把自己炒成全江湖就知道的花魁？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是会身败名裂的，微草堂都不能留他。你说说他怎么可能是王杰希。”

“你这话痨程度都快赶上黄少天。”方锐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受打击。我一开始和他们抖八卦，说你喜欢王不留行，然后我看王杰希的脸色很怪，像是惊讶，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才开始吃饭，又饿又累，刚放松下来，是最容易被钻空子的时候，容易藏不住表情。接着是王杰希洗完澡以后，这也是人容易放松的时候。我给他编了个故事。”接着方锐又把刚刚和王杰希的谈话说给叶修听：“绝对没有错，当我说荷官死了的时候，他的表情不是惋惜，而是惊讶和自责。他一定知道你给王不留行的半个花糕与纸条的事情，否则不会如此激动。”

“方锐你怎么不改行去说书。这，太牵强了。”叶修琢磨着方锐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喜欢的人去卖身还被人买回家了这种事情，的确太噩梦。虽然我没经历过，但是理解你的难过。”方锐拍拍叶修的肩膀站了起来。

“瞎说什么呢？谁喜欢他了。”叶修低着头，没看方锐，“我还是觉得不可能。”

方锐看了眼叶修，微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惹得眼睛有点难受：“其实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说不定是我搞错了。我……我去看看一帆他们要不要下棋，你累了，就在我房里睡吧。”方锐感到后悔，这事没有确定的证据，或许不该和叶修直说。

叶修在桌上趴了好一会才再次坐起来，袖子沾湿了一些，凉风吹的人有些冷。

夜已深，该休息了。